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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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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

鐵籠裏站著一個人,是個大男生,看著像是高中生,最多剛讀大學。

他身上穿著一身運動服,好像剛上完體育課,卻不知經歷過什麽,衣服已經蹭得臟兮兮的,褲子上破了個大洞。

腳上是雙名牌球鞋,原本應該是白的,現在已經又花又臟,變成了灰突突的顏色。

他的神情很緊張,臉色比紙還白。

天氣不算熱,巖洞裏尤其涼爽,他的臉上卻全是一滴又一滴的冷汗。

他正在選武器。

籠子裏擺著一張木頭桌子,桌面上放著一把手槍、一把一尺來長的刀,還有一個足有一兩米長,形狀奇怪的長柄叉子。

他毫不猶豫地指了指那把槍。

桌子旁站著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,看見他選了槍,幫他把子彈裝好,遞給他。

穿球鞋的男生接過槍,像拿著自己的命一樣,緊緊地攥在手裏。

他退到籠子一角,背靠鐵柵欄等著,胸膛劇烈地起伏,好像在做深呼吸,臉色比剛剛還要更白一點。

大鐵籠的另一邊,有幾個人把一只喪屍籠搬到了臺上,放進大鐵籠裏。

籠裏關著的喪屍大概難得同時看到這麽多活人,正在瘋狂地沖撞籠門。

在哐哐的撞擊聲和喪屍的嚎叫聲中,球鞋男無助地看了一眼下面瘋狂的人群。

壯漢立刻註意到了,問他:“你想退出嗎?現在後悔還來得及。”

原來參加籠鬥是自願的。

雖然害怕,球鞋男還是說:“不退出。我得賺錢。”

見他沒有改主意的意思,壯漢出了鐵籠,關好門,站在鬥籠前的臺子上吆喝。

“再說一次,這次是個C牌,擊殺喪屍次數二,還有要下註的沒有?買定離手,馬上就要開始了!”

下面是一片潮水般的歡呼聲和口哨聲。

有兩個服務生正在人堆裏登記收籌碼,無數人都在亂哄哄地下註。

壯漢等下面的混亂勁過去了,才走到旁邊,抄起一根足有標槍那麽長的鋼釬。

他把鋼釬伸進鬥籠的鐵欄桿裏,對著喪屍籠上的鐵銷輕輕一挑。

喪屍籠的籠門“咯噠”一聲,彈開了。

籠子裏的喪屍早就看見外面的球鞋男了,瘋了一樣撲出來,直奔他而去。

球鞋男慌慌張張地舉起槍,對著喪屍就是一槍。

砰地一聲,竟然打偏了,喪屍毫發無損,連邊都沒碰到。

槍聲在巖洞的石壁間激蕩,回響出長長的尾音,仿佛受到槍聲的刺激,下面的歡呼聲、尖叫聲、咒罵聲響成一片,熱鬧得像開了鍋。

球鞋男努力定了定神,用左手托住右手的手腕,趁著喪屍撲到面前之前,又射出一槍。

子彈終於貫穿了喪屍的腦袋。

喪屍猛撲到球鞋男腳前的地上,不動了。

喪屍倒了,球鞋男終於放松了,雙膝著地跪在地上,喜極而泣。

下面的觀眾都瘋了,有人在拼命嚎叫,大概是押對贏了錢。

也有人在怒吼著罵罵咧咧:“你開槍開那麽快幹什麽?害老子押錯了!”

壯漢過去把鬥籠的門打開,球鞋男喜氣洋洋地出了鬥籠。

壯漢把一大疊籌碼裝進一個袋子,遞給他,他把袋子抱在胸前,一臉開心得找不著北的樣子,下臺走了。

他走了,游戲還沒結束。

壯漢跳上臺子,宣布:“現在要進行第三場,這次是個D,擊殺次數零。這是今天晚上最後一場,大家趕緊下註了!”

這次被帶到鬥籠裏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消瘦男人。

他看了一遍桌上的武器,好像很猶豫。

貝暖心想,這有什麽好猶豫的,當然是選槍了,其他兩樣哪有槍好?

消瘦男人可能是沒用過槍,沒什麽把握,拿起來又放下,放下又拿起來,拿不定主意。

不過他最後還是選了槍。

他把槍交給壯漢,整個人都在肉眼可見地在哆嗦。

壯漢看見他怕成那個樣子,問他:“你想要退出嗎?”

消瘦男人猶豫了一下,不過還是搖了搖頭。

貝暖覺得,這個人好像連站都站不住了,過一會兒還怎麽殺喪屍?

消瘦男人認命般哆哆嗦嗦地走到籠子一角,哆哆嗦嗦地舉起槍。

喪屍籠子擡上來了,籠門一開,一只喪屍張牙舞爪地直撲出來,全場都在尖叫。

喪屍一出來,男人就哆嗦著對它連開了兩槍。

距離太遠,抖得太厲害,全都沒打中。

可是槍裏並沒有第三顆子彈。

男人轉身就跑。

籠子就只有一個房間大,一共也跑不出幾步,喪屍跑得比他快,只用幾秒鐘就追上了男人,一個猛撲把他撲倒,上去就是一通亂咬。

刺激的場面讓臺下的尖叫聲更瘋狂了。

有賭場的人拎著一把槍上來,對著鐵籠裏的喪屍和男人直接幾槍,結束了混亂。

臺下的觀眾熱烈地討論著輸贏,臺上有人進了鐵籠,把男人和喪屍拖出去,清理一團混亂的場地。

貝暖現在明白了。

他們該不會是想把她送進鬥籠裏鬥喪屍吧?

要是扔進湖裏,貝暖還能想辦法動點手腳,運道好的話,說不定根本不用下水,就能找機會直接把扔她進湖的人幹掉也未可知。

可是現在,當著這麽多人的面,別無他法,只能實打實地動手殺喪屍。

貝暖無比痛苦。

想辦法殺掉一只喪屍並不難,難的是殺的同時,還不暴露空間。

果然,邱霽對貝暖說:“小姑娘,我給你一個機會,讓你進一次鬥籠,如果你贏了,今天就不把你丟進湖裏。”

然後又回頭問他哥,“哥,你覺得怎麽樣?”

邱正勳這次倒是沒有反對。

他上下打量一遍貝暖的小身板,嚴肅地點點頭,痛快地接受了邱霽籠鬥的建議。

大概在他心目中,把貝暖扔進鐵籠的時候,就和把她扔進湖裏一樣,人已經死了。

邱霽離開座位,走到貝暖身邊,看一眼他哥,壓低聲音。

“扔進湖裏一定會死。進鬥籠雖然看著很可怕,其實有很大的概率可以活。我看你的膽子不小,不如賭一賭。”

貝暖知道,他說的是對的。

對正常人而言,進鐵籠殺喪屍比直接綁起來扔進湖裏好得多,確實是個有幾率能活下來的機會。

貝暖別無他法,只得點點頭。

邱霽對貝暖笑笑,又給了貝暖一個不錯的建議。

“過一會兒你進鬥籠,桌子上會擺著武器讓你選,我建議你選槍。從我們開始這個玩法到現在,選槍的勝率大概是在百分之五十幾,選其他兩樣,勝率都不到百分之二十。”

傻瓜都知道當然是選槍好。

大概只有練到陸行遲和江斐那樣,用刀才能有勝算吧。

問題是,貝暖這輩子根本就沒碰過手槍。

以前軍訓的時候,學校倒是組織過用半自動步槍打靶。

當時趴在那兒,生平頭一次摸槍,貝暖激動得不行,一不小心撥到了連發。

一扣扳機,劈裏啪啦一通,子彈全都不知道飛到哪去了,一發上靶的都沒有,得了個羞恥的光溜溜的大鴨蛋。

手槍這種東西,大概用起來也差不多吧?

貝暖再掃了一眼臺上的大鐵籠,憂心忡忡。

貝暖並不知道,自己現在一臉的可憐巴巴,眼睛水霧蒙蒙的,嘴巴抿著,好像快哭了。

邱霽又看了她一眼,忽然開口跟邱正勳求情。

“哥,她也不是犯了什麽大錯,不過就是調皮,亂進了不該進的地方,這次就算了吧?”

貝暖瞬間覺得這人其實還不算太壞,至少比他哥好一點。

邱正勳冷哼了一聲,“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規矩,天天破例,還怎麽服人?等著這些勞工都騎到你頭上來嗎?”

竟然一點面子都不給他弟弟。

邱霽臉上的笑容淡了,再看一眼貝暖,忽然從腰間摸出一把手槍。

“用過手槍沒有?”邱霽問。

貝暖誠實地搖搖頭。

“過來,試試槍,鬥籠裏的槍和這把一樣。”

邱霽利落地從彈夾裏卸掉子彈,把空槍遞給貝暖。

那支槍通體黑乎乎的,上面槍管的部分是金屬的,手握的地方像是塑料做的。

比貝暖以為的輕巧得多了,只比一把普通的折疊傘稍重。

“你力氣小,要用雙手握槍的姿勢,單手可能會端不穩。”

邱霽走到貝暖身邊,讓她雙手握好槍,幫她調整好姿勢,指點貝暖應該怎麽用準星瞄準。

瞄準和步槍沒什麽大區別,不難,可是——

小說裏都說,用槍時要先打開保險,否則喪屍撲過來,保險還沒開,不是就完蛋了?

問題是,保險在哪?

“這槍的保險在哪裏啊?”貝暖問邱霽。

“你還知道保險?”

邱霽正在教她瞄準,忍不住在她耳邊笑出聲。

“這槍的設計不太一樣,保險是和扳機連在一起的,你直接扣扳機就行了,不用開保險。”

“哦。”貝暖調轉槍頭,對準身邊邱霽的腦袋。

邱霽明知槍裏沒有子彈,還是被她嚇了一跳。

他立刻避開槍口,教貝暖,“任何時候,無論槍裏有沒有子彈,都不要把槍口對著人。這是個能救命的好習慣。”

邱正勳一臉不高興地坐在座位上,看著邱霽教貝暖用槍,邱霽完全不理他,教得一心一意。

剛教了一會兒,臺上主持籠鬥的壯漢就過來了。

一過來,就看見貝暖正用黑洞洞的槍口指著自己。

壯漢也一哆嗦,趕緊躲開。

“放心,槍裏沒有子彈。”貝暖安慰他。

“沒有子彈也怪嚇人的。”

壯漢對貝暖笑笑,他手裏拿著一個小本本,捏著一支亮閃閃的粉紅色小筆,原來是過來登記的。

他對貝暖說:“給我看一下你的鐵牌。”

貝暖把胸前衣服裏的鐵牌拉出來,秀給他看。

看見鐵牌上的F,壯漢突然沈默了,再看向貝暖的目光中就流露出一點惻隱之情。

但是他好像知道貝暖是被迫的,沒再多問,只在本本上寫了個“F”。

“你以前有殺喪屍的經驗嗎?”他又問。

貝暖仔細想了想,還真有。

當初在S市的時候,第一次遇到杜若,為了把他從喪屍嘴裏救出來,曾經用氧氣鋼瓶砸過一只喪屍。

貝暖答:“一次吧。”

她的回答大出壯漢所料。

壯漢重新上下打量一遍貝暖,好像根本不相信像她這樣的F牌,居然還能殺喪屍。

不過還是在小本本上登記:擊殺次數一。

“你殺過一次喪屍?”邱霽在旁邊問。

貝暖心想:殺過一次不算什麽,沒怎麽殺過,主要是因為有別人殺得太快,輪不到。

“那次也是陰錯陽差,碰巧了。”貝暖應付他。

壯漢問完了,拎著小本本回到對面臺上,對著下面的人群宣布:“今天臨時加了第四場,這次是個F牌,擊殺次數一,要下註的趕緊下註啊!”

“F牌啊?”下面的人頓時哄笑起來。

“一個F牌來湊什麽熱鬧?誰會押F牌贏啊?”

不過下註的人還是不少,全都圍著一個服務生,裏三層外三層,擠得水洩不通。

貝暖看了看那邊,有點納悶,問邱霽:“他們都在押我輸嗎?如果所有人都押我輸,那他們贏誰的錢呢?”

邱霽解釋,“他們押的是你的各種輸法。比如開一槍就死,還是開兩槍再死,還是一槍都沒來得及開就被喪屍咬了,還有,喪屍是會先咬你的頭,咬腳,還是咬手,等等等等。各種押法的賠率不同。”

貝暖無語,“都沒人押我贏嗎?”

邱霽瞥了一眼負責押貝暖贏的那個服務生。

貝暖也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。只見服務生孤零零地一個人抱著箱子站著,根本沒人理。

“大概因為你是F,鬥籠這個玩法從開始到現在,從來沒有F活著出來過,賠率很高,但是沒人願意押,都覺得是白白浪費錢。”

貝暖生氣了。

貝暖問邱霽:“你能不能借我五塊錢?”

邱霽真的掏出皮夾,拿出一張,“沒有五塊,一百可以麽?”

“可以,一會兒還你。”

貝暖接過鈔票,對著孤苦伶仃站在人堆外的服務生招招手,“你過來。”

貝暖把那張一百塊遞給她,“我押我自己贏。”然後問,“我能押什麽贏法?”

邱霽在旁邊看著貝暖下註。

貝暖一邊下註一邊問他:“你剛剛說,從來沒有F牌在籠鬥裏贏過,我掛著F牌,你也覺得我會輸嗎?”

“鐵牌是我哥和老胡他們搞出來的東西。”

邱霽壓低聲音,不動聲色地轉頭看了他哥一眼,對貝暖笑笑。

“我相信概率,也相信奇跡。”

剛押完,對面臺上的壯漢就又到這邊來了,他帶著貝暖穿過人群,走到臺上,把她送進鬥籠。

她走進鬥籠的那一刻,全場忽然沈默了。

沒有人想到,要殺喪屍的F牌是這樣一個小姑娘。

她小臉純凈,眼神無辜,被關在粗糙的大鐵籠裏,好像是一只無意間掉進陷阱,被關進籠子裏的小鳥。

“小姑娘,你是自願來籠鬥的嗎?”下面有人忍不住提醒,“按賭場的規矩,你要是不願意的話,現在還可以走。”

“就是,你一個F牌,為什麽來賺這種錢?是嫌死得太慢嗎?”

貝暖心想,別人來這裏籠鬥是自願的,可惜她不是。

那個邱正勳不知道為什麽,對貝暖的殺心非常重,絲毫沒有想放過她的意思。

果然,壯漢也沒有按流程問貝暖要不要退出。

貝暖直接去桌子那裏拿槍。

槍果然和剛剛邱霽給貝暖試過的那把一模一樣,壯漢當著貝暖的面,把兩顆子彈壓進去,把其餘武器收到鐵籠外。

裝喪屍的鐵籠運上來了,被推進鬥籠裏。

一只喪屍正在裏面呵呵地叫,看見貝暖,立刻撲到貝暖這個方向,摳住鐵絲網,瘋狂地搖晃籠門。

壯漢退到鬥籠外,關好鐵門,去拿開鐵銷用的鋼釬。

貝暖定了定神,走到離喪屍籠最遠的一角。

貝暖用剛剛邱霽教過的姿勢,雙腳分開站好,雙手握好槍,舉起來,對準喪屍籠的籠門。

全場忽然不覆剛才的熱鬧,一片寂靜。

貝暖知道所有人都在屏息靜氣地看著自己。

不過貝暖只不錯眼珠地盯著喪屍籠門。

壯漢最後惋惜地看一眼貝暖,伸出那根鋼釬,把鐵銷挑開。

籠門打開的一瞬間,喪屍像只脫韁的野狗一樣朝貝暖猛沖過來。

貝暖雙手端著槍,瞄準喪屍的腦袋,並沒有開槍。

穩住。

喪屍呲牙咧嘴,眼中只有貝暖,奔過來的路線不閃不躲,是妥妥的一條直線。

剛剛貝暖已經用邱霽的腦袋和壯漢的腦袋比劃過,越近越有把握。

只有兩顆子彈,絕對不能浪費。

從握好槍的那一刻起,貝暖就在心中跟自己念叨:

我是一個槍架子。

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槍架子。

我是一個不怕喪屍的槍架子。

我就是一個木頭槍架子。

槍架子穩穩地豎在那裏,真的一動都不動,瞄著一根筋連躲都不會躲的喪屍,讓準星盡頭的喪屍腦袋越來越大。

所有人都屏住呼吸。

自從多了喪屍籠鬥這個玩法以來,觀眾看多了各種各樣的驚惶失措。

有的人嚇得籠門還沒徹底打開就把子彈打光了,有的人拔腿就跑,都忘了手裏有槍這回事。

從來沒見過有人能這麽一動不動,一直忍到喪屍都快沖到鼻子底下了還不開槍。

不少人都在想,是不是這個小姑娘看到喪屍撲過來,已經徹底嚇傻了?

槍架子當然沒有忘。

它只是冷漠地架在那裏,看著喪屍的腦袋在準星盡頭越變越大。

當喪屍的腦袋真的大到槍架子心目中的標準時,槍架子扣動了扳機。

砰地一聲。

喪屍猛地一頓,然後從準星的盡頭消失了。

只用了一顆子彈,準準地命中眉心,都沒有用第二顆。

全場寂靜了幾秒,然後沸騰了。

興奮的尖叫聲變成了沸騰的海洋,很多人忘掉了自己的賭註,拼命歡呼,歡呼和尖叫聲中夾雜著大聲的咒罵,有人在懊惱輸掉的籌碼。

還有不少人根本就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:一個F,居然殺掉了喪屍?還只開了一槍?

貝暖並沒有多激動。

這件事,陸行遲已經在她面前做過成百上千遍。

喪屍撲過來,命中眉心,喪屍再撲過來,再命中眉心。機械得如同日常工作。

所以貝暖對喪屍撲過來這件事,一直就不像別人那麽恐慌。

身邊有陸行遲,陸行遲會搞定一切。

就算喪屍像潮水一樣排山倒海,蜂擁而至,他也能讓她安穩。

今天的鬥籠裏沒有陸行遲,卻如同有他一樣,只不過平時他做的工作,這次換貝暖自己來做。

只殺一只而已,打不中的話,會被他笑的。

開第二槍,都算她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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